有道是“大事不急,急事不大”,陆银雪早就看出了耶律休哥蠢蠢欲动的南征心,而自己已被萧燕燕网开一面,她不希望一向不嗜杀戮的丈夫为了个虚空的名分而拿真实的性命做筹码。何况休哥的第四个本命年将至,千年之前的契丹人也和现代人一样,相信本命年犯太岁的玄说,他十五从军,战功赫赫却也伤痕累累,近些天他总是说自己的右臂不太得劲,手有时候都碰不到后脑勺。当然,现在休哥的地位崇高,就算他想再像当年高梁河前那般一马当先、破釜沉舟,太后、皇帝和他身边的皮室们也不会同意的。最令她担心的还是他那不再冷似玄冰、静若铜钟的如焚之心。
她,就是他的阿喀琉斯之踵。
可是沉着了半辈子的耶律休哥这次就跟着了魔似的,任陆银雪从神性到人心,从三皇五帝到南北河西,小道理、大智慧都将尽了,他就是不听。也许是他委曲求全、忍到一条腿都踏上棺床了才终于想开,决心放纵一把,为自己也执着一回。
统和七年七月,前线探马侦知定州都部署李继隆、其副手孔守正,将同镇州副都部署范延召率转饷大军万余人转运辎重至威虏军。此时正值夏捺钵,萧燕燕得到情报,好像是在问众位卿家有谁愿意率八万精锐劫粮掠饷,带不走的就坚壁清野,实际上就是对耶律休哥一个人说的,二人心照不宣,休哥当仁不让。群臣也对此次遣将并无异议,辽庭上下谁不知道耶律休哥是个放火专业户,他烧敌人粮草的次数比他烧火做饭还要多。
他还是去了,陆银雪的悲叹之气可化不成石尤风,无力遏住夫君的马蹄,她只能带着四个孩子,忧心忡忡地为他终日祈福。她并不信佛,只是心神不宁、魂不守舍,做别的事总心不在焉、颠倒错乱,还不如照着佛经逐字诵读、手持佛珠逐颗盘转井井有条又不给人添乱。
临行前她千叮咛万嘱咐,叫他莫轻敌、戒浮躁,可没几天后她就接到了星夜驰骋奔来报信的萧特末。
“于越的右臂受了重伤,刀口深可见骨,血流不止,昏厥数度。”
撂下这句话后,胡都堇实在坚持不住了,他陆银雪手中的佛珠,一个倒地、一个落地,或大或小,扬起黄尘。
两天后,耶律休哥也在侍卫的保护下回来了,所幸止住了流血,虽然体虚胸闷,却已无性命大碍,就是担心现在天热不利康复,不知他这手臂还能不能保住。
没有人知道他生死未卜的这两天里陆银雪又多自责与煎熬,她把自己关在帐中不吃不喝,谁也不让进来。一开始还是点着灯火的,可她哪有心情去理那蜡烛,任它燃尽,她的泪也不曾干。
得知他一身血衣狼狈逃回时,陆银雪高兴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带着四个孩子一路跑着去迎师,见到耶律休哥后,卯足了马力冲向他,却又“急刹车”于一步之遥生怕误伤了他。
休哥的右臂伤得非常重,他忍着痛苦笑着说:“之前还是偶尔碰不到后脑勺,现在呀是完全摸不着脑袋瓜了!”
陆银雪心疼地眼泪直流,颤抖着双手帮他更衣换药。他身上只受了这一处刀伤,衣裤上却没几处干净的地方,血不是染上、滴上,就是洇上的。
拆开扎布,一道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中刀太深,两块皮肉根本合不上,枯红的血痂下还有鲜红的新血在渗,随着休哥抬手放手的肌肉收缩,刀口微微张合,臂骨隐约可见,陆银雪愣住了,胳膊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仿佛自己也挨了一刀。
“怎么,没见过活人的骨头吗?那趁着伤口还大,我给你掰开看看?长上后你想看可都看不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