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班如华,不禁哀叹,真真是忧爱结缚,无有解时。如此执迷不悟,有限岁月岂不被白白辜负。可她又想起了自己,想起了穗儿,她们又比班如华好到哪里去呢?在未重逢时,便是如今班如华之状,重逢后才坠入情海,得解相思之苦。而她自己如今仍然深陷在仇恨之中不能自拔,若不复仇便不得解脱,这也是一种“迷于嗔恚”罢。只是她是个俗人,她无法自解。复仇之路上她已然斩杀了太多无辜之人,造就了可怕的修罗杀业,长久以来也是心有隐惧。究竟该如何得解,方丈那段为谁而杀之论给了她解脱的方向。
不只如此,郡主、妹妹孟暧、乃至于郭大友,每个人都有束缚自己的情网,思想恩好,不离情/欲。佛说要拔诸爱欲,杜众恶源。游步三界,无所挂碍。这谈何容易啊,出家人一生修佛也未必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何况他们这些俗世之人。
若能对求不得之事做到断舍离,便是了不起的功德了。
未明时分,她起身穿衣,梳洗整理完毕,吃了两块昨夜备好的素馅面饼充饥,饮下一碗清茶,便出了客院,往后山而去。她打算径直先往药园,就在药园门口等穗儿等人来。今日她着一身青色交领麻袍,布带束腰,绑着腿踏着布鞋,卷着衣袖,网巾束发,面上仍旧蒙着白布,打扮朴实无华,看上去就像是个农人。行走于夏日晨间的山寺之中,寺内林荫遍布,鸟鸣啁啾,空气微凉微润,令人心旷神怡。这里确如郡主所说,是绝佳的避暑休养之地。孟旷步子逐渐轻快起来,一路深呼吸,最后竟小跑了一段路,如欢快奔跑在林间的鹿儿一般,很快便来到了药园篱笆墙外。
站在药园外,她往内张望了片刻,园内无人,孟旷心知妙安还未带着穗儿等人来,便安心于篱笆门外的一株高大古老的银杏树下等待。她呼吸着清新的山间空气,只觉周身上下都耸动着欢悦的感觉,特别想要锻炼身体。她已经好久未曾打拳练刀了,今日出来也未带刀,便想着打一套拳来。
她先是把家传的配合螣刀刀法而习练的螣拳打了一遍,却因拳法刚猛,身体有些不大适应,她身上的伤还未好全,不能如此大动作。而且她总觉得眼下的心境不大对,似乎不大适合打这套刚猛且煞气十足的拳法。
想了想,她收了动作,平稳了一下气息,调整身形,她起手,开始打罗道长教给她的道家拳法。与其说是拳法,不若说是掌法,罗道长早年间上过武当山,习练过武当的太乙逍遥掌可以外传的部分,这掌法便是太乙逍遥掌的不完全版,后来罗道长自己补足了其中不完整的部分,其圆融定然是比不上原版,但也能起到健体养气的功效。
孟旷如今在银杏树下打起了这套养气的内家拳法,却觉得当真拳与意和,意与神和,周身圆融精粹,精神更加凝练了,慢慢的便进入了一种十分奇妙的状态之中,全然忘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打着这一套拳法,只觉整个人飘然绝尘,似乎入了某种奇妙的境界之中。
六识敏锐的她甚至未曾注意到妙安师傅已经领着孟暧、穗儿和韩佳儿三女来到了药园门口。孟暧一眼见到姐姐,刚要张口呼唤,却被憨厚沉稳的妙安师傅阻止:
“这位施主入境了,切勿打扰,断人机缘。”
后方的穗儿凝望着孟旷闭目打拳的模样,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看过孟旷了。这段时间她好像变了,原本身上那股终年散不去的煞气与怒意,似乎减弱了许多,如今的她看上去周身都轻松了许多,以至于眉目身姿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别样魅力。
穗儿不禁驻足在原地,痴然凝望着孟旷,一时忘却了自己的烦心之事。身旁的孟暧和韩佳儿见她出神,也没有做打扰,陪着她一起驻足望着孟旷打拳。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旷终于收了拳,她心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于是掉出了方才那奇特的状态。而穗儿也恍然间长舒了一口气,不禁露出了笑容。
她暗道自己又纠结些甚么呢,只要她心里有自己,自己心里也有她,她们两情相悦又能一切安好,就心满意足了。这么想着,她迈步向孟旷走去,看见睁开双眸的孟旷一眼望见自己时那眉目间绽开的笑意,她一时情念上涌,没顾得上身边还有他人,就这样扑入了孟旷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