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央视线不由投向穗儿和白玉吟,穗儿他识得,她身边这陌生女子他瞧着面善得紧,不多时终于认出乃是添香馆的花魁。赵子央因在朝为官,为应酬也去过添香馆几回,只有一次碰上了白玉吟出场。但当时白玉吟化着戏妆,后来她进包房内打招呼,彼时见面万分惊艳,但时间毕竟隔了许久,回忆起来费了些功夫。
随即,赵子央蹙起眉来,孟晴居然把穗儿和白玉吟一起带回了家里,他那老古板的爹会有什么反应已经可以预见了,今儿晚上家里有的闹了。
孟旷祭拜完后,便拉着舅舅上座,她自己立于中堂,开口道:
“舅舅,舅娘,表哥。眼下事态纷杂,多方争斗,京城暗流汹涌。今夜更是出了大事,恐怕将会在封锁全城的基础上大索城中凶犯。我需要与你们商议一下,择机送这二位离开京城,去外地避难。”她侧身指了指穗儿和白玉吟,穗儿和白玉吟同时起身,对赵云安、杜氏与赵子央福身行礼。
“这二位姑娘是?”赵云安一头雾水地问道。
当下,孟旷将她自西北归来后至如今六七日所历之事,穗儿的来历与孟家的渊源、白玉吟与孟二哥之间的关联全都娓娓道来。一面叙说,她也一面理了理思路,这几日之事在脑内过了一遍后,她似乎对当前的局面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只是,她也明白穗儿和白玉吟的身份十分敏感,尤其是舅舅乃是传统的商人,很多事他不能接受,他唯一求的就是家中清宁祥和,子孙富足安康。白玉吟乃是身份低微的妓,穗儿更是宫中逃犯,牵扯着诸多争斗,这两个女子带给家中的乃是灾厄与非议,舅舅是不可能愿意与她们牵扯上关系的。这一点,孟旷在带她们回舅舅家的路上就已然有所预料了。故而她在叙述中,没有刻意去提穗儿与自己的关系,白玉吟与二哥的关系她也没有明言,但二哥赎出白玉吟的事她没有隐瞒。
果不其然,舅舅越是听她叙说,脸色越是难看。到最后,已是全然阴沉着面倒是没有这般难看,可她也是满面忧心,望着舅舅的神色,她也不敢多言。孟旷话音落后,堂中气氛越发凝结,一时间穗儿和白玉吟心中都七上八下,如坐针毡。孟暧见势不妙,忙朝表哥赵子央使眼色。赵子央苦着脸摊手,表示他也没有办法。他在父母面前也是晚辈,虽然也有说话的分量,可如今这事儿真不是他说了算。
舅舅再一次望了一眼穗儿和白玉吟,起身道了句:
“晴儿,暧儿,还有子央,你们都跟我来。”
孟旷心中咯噔一下,他明白舅舅恐怕是要说些很难听的话了,为了给穗儿和白玉吟留些面子,舅舅才不打算当着她们的面发作。她攥紧了双拳,暗自给自己鼓劲,不论舅舅如何反对,她都要据理力争。不论是穗儿还是白玉吟,她都要保住,她要安全把她们护出城外,度过当下的难关。哪怕舅舅不帮忙,她也是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的。
赵云安将三个小辈一路带离了中堂,入了不远处的书房。掩上房门,他的身形与动作突然迟缓了下来。他缓缓地往桌案后的椅子走去,赵子央想去扶他,却被他挥手让开。他在椅子上坐下,突然道了句;
“你们都给我跪下。”
孟旷与妹妹和表哥相视一眼,老老实实打算跪地,赵云安摆了摆手道:
“不是跪我,跪那幅画像!”他指着书房墙壁上挂着的一张画像,其上画着一个威风凛凛的金甲将军,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之上。
三个小辈不明所以,但也不愿在这个档口忤逆赵云安,生怕他气坏了身子。于是三人齐刷刷跪在了那幅画像前,就听赵云安道:
“你们可知画像上是谁?”
孟旷与孟暧一起摇头,她们从没进过舅舅的书房。而赵子央则轻轻叹息了一声,他是知道的,但此时他不打算回答。
“那是我大明的太/祖皇帝!”赵云安道,“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们跪他吗?”
三人还是不答,赵云安提高了声线斥道:“因为我赵家先祖深受太/祖皇帝恩德,才能传家九代,两百年来锦衣玉食,生活无忧!你们可知祖宗业绩是如何的得来不易?又明不明白眼下你们在做什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晴儿,暧儿,你们孟家与赵家是一样的。孟家早年间追随太/祖皇帝起兵,从西南大山中走出来,一直传到你们的父辈,代代武功传家。你们的父亲是抗击倭寇的英雄,是锦衣卫中的翘楚,蒙受皇恩,难道你们忘了吗?如今,你们的父兄长辈都不在了,旷儿一人在外,我就是你们的家长,就得我来管教你们!年轻人不怕犯错,但要知错能改。那两个女子,都不能留在家中,择日,便将她们送往官府罢。”
“舅舅!白玉吟乃是二哥赎出的,她千里迢迢从南京寻二哥入京,苦苦寻了他七年!她是要过门的!”孟旷急了,当即出声道。
“放肆!一个娼妓!如何能成你二哥的正妻?哪怕是做妾,我也不会允许她进门!”
“舅舅!您说这话太过分了!”孟旷当即站起身来,吓得赵子央与孟暧忙去拉她。
“你!你这逆女,你跪下!”赵云安抖着手指着孟旷,道,“我今天必须要替你娘教训你!”
“我娘才不会似您这般迂腐,傲慢,蔑视他人!”
“啪”,赵云安一巴掌掴在了孟旷左脸之上,气得眼前发黑,站立不稳。赵子央忙扶着他,把他扶到一旁坐下。孟暧心都揪了起来,她本脾气温和,与世无争,如今却也被舅舅的话气到浑身发抖,双目通红,她不禁抱住姐姐捂住她的面颊,带着哭腔道:
“舅舅,姐姐没有做错,您凭什么打她!我们孟家儿女没了父母,就这样任人欺辱吗?”
赵云安面色发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本无意打孟晴,可是在气头上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孟暧的话似一把利剑,扎进他心里,刺得他血淋淋生疼。他有多疼孟晴孟暧,此刻就有多伤心。他只知道孩子做错了,他要纠正这个错误。这些孩子为何这般不听劝呢?!
孟旷红肿着面庞,跪了下来,声线已冷:“舅舅,我意已决。您要保赵家富贵平安,我能理解。但白玉吟与我二哥情深意长,七年万里情牵。李穗儿与我九年离散,因缘再会,情根深种,已决意结为伴侣,生死与共。她们是何等的好女子,除了我们孟家人,她们在此世间已然无依无靠,怎可辜负!我们孟家人都是孤狼,有什么事我们自己扛,不牵累他人。当年父兄如何做,我便如何做。我孟家与赵家,就此断……”
“孟晴!够了!不要说了。”她那“绝”字未出口,就被赵子央打断,“今天大家情绪都太过激动,说什么话都不作数。孟暧,带你姐姐出去,先去客房休息去。”
彼时的赵云安已经被孟旷离经叛道的话惊得双目泛白,眼看着就要闭过气去。孟暧忙拉起姐姐,带着她出了书房,独留赵子央在书房内安抚赵云安。
二人一路走到客院里,孟旷突然顿住脚步,孟暧抬首望她,就见她那坚强到从不流泪的姐姐已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