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悅低頭默思片刻,方笑道:“小姑未嫁身如寄,蓮子心多苦自知,他這是在嘲笑我寄人籬下,自作自受,自嘗苦果呢。聽說這孟瑛也是個常去戰場上殺敵的小英雄,怎麽說話做事都拐彎抹角,娘娘氣氣的。”她這個敵人豎得真是莫名其妙,突然就這麽被人惦記上了。
蟬衣掩口低呼:“不會吧?那些蓮子又甜又多汁,壹點兒也不苦呀!”而且孟三公子臉上的笑比冬天的太陽還耀眼,照暈了壹院子的小丫頭們,分明對小姐充滿善意嘛。
兩人講著這些話的時候,天光已然放得大亮了,院子裏也開始有丫鬟嬤嬤來回走動,掃地開門。少頃,薄荷走進來,半掩了門低聲說道:“小姐,三房的三太太又讓丫鬟給妳送酸梅湯來了,我照妳壹貫吩咐的,給了那丫鬟兩吊錢,說妳起床起得晚,等妳睡醒了我監督著妳喝完。見她拿了錢走了,我就把那酸梅湯倒進南墻角下的小花貓碗裏了。”此時楚悅剛好回頭,玉雪晶瑩的側顏嚇了薄荷壹跳,張了兩下嘴,壹向伶俐的嘴皮子不聽使喚了。
楚悅伸個懶腰,回憶道:“三太太上次給我送湯是五個月前,也是讓她的丫鬟親手端給我,親眼看著我喝下去才行。我借口去更衣,轉身在窗戶縫裏吹了壹縷迷煙把那丫鬟迷倒了,等她盞茶工夫醒了,只道她自己打了個小盹,端著空碗就回去交差了。這近半年都沒再收到‘幹娘’的愛心酸梅湯,我還以為她把我給忘了呢。”
蟬衣也壓低聲音問:“小姐,那湯裏究竟放了什麽東西?三太太為什麽要害妳?才第壹次見面,妳認她當幹娘的時候她就出手來害妳!”
楚悅搖搖頭:“我也不知那是什麽東西,所以才讓小花貓幫我嘗嘗味道,如今尚未瞧出什麽。”這才是最讓她心驚的地方,以她的見識和對世間千千萬萬草藥的認識,以為除了遊歷天下、多識異草的柏煬柏,不會有人比她更懂草藥,可她三舅舅的那位續弦夫人,居然給她出了壹個難題。而且三太太梁氏的來歷不明,動機不明,態度不明,至今還是以壹個謎的姿態,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靜悄悄地窺望著。
不多時中午就到了,蟬衣問楚悅想吃點什麽,楚悅不想把自己吃得太紅光滿面,可出關之後聞見小廚房中飄來的陣陣飯菜香味兒,又忍不住壹陣神往。為了不功虧壹簣,讓這兩天的努力白費,她決定出去溜達壹會兒,掐算時辰,距離孫氏發現那件物什還早,坐在院子裏消磨時光,還有可能撞上各個院子來探病的人,出去避避正合適。
楚悅取了面紗戴上,避開院裏的人,從側門溜出去,繞過大路,專揀無人的小道走。年節下的羅府有兩個最清凈的地方,壹個是老太爺的聽竹院,另壹個就是羅白前的其錄園。楚悅前幾日剛在聽竹院後面的苦竹林受到驚嚇,此刻不想往那邊去,於是就抄近路走到了其錄園,想看看羅白前的精神狀態好點沒有。
羅白前患的是“驚風捩心疾”,這種病例非常罕見,楚悅只在書裏讀到過,從未見過有人得這樣的病,羅白前這是首例病例。而且有壹回,楚悅跟廖青兒提到羅白前的癥狀的時候,廖青兒卻壹副很懂行的樣子,說這種病基本上是沒得救的,只會越來越嚴重,在她老家,這種病叫做“人格分裂癥”。
由於青兒事事精通,事事稀松,所以楚悅也是半信半疑,沒把羅白前當成絕癥病人,依然經常暗暗潛入藏書閣,在各種古籍中尋找著她從前讀過的這種病癥的救治辦法。
簡單的說,羅白前有時候是羅白前,有時候卻自稱他名叫齊川,是個深山古剎的小和尚,法名壹得。他自認是齊川的時候,聲音也跟著變稚嫩了不少,眼睛也是忽閃忽閃的水汪汪的樣子。不過沒人覺得這樣的羅白前可愛,反而有種說不出的令人發怵的感覺,因此,每當羅白前變成這樣的時候,羅府的人都會慌慌張張地避開他。
楚悅壹直都對親表兄羅白前無感,既不仇恨不討厭,也沒有什麽親情可言,不過有時候,寄住在她院裏的竹哥兒會要求見爹爹,每次都還拉著楚悅壹起去。要是逢上羅白前發病,竹哥兒總是嚇得大哭,竹哥兒壹哭,“小和尚”齊川也跟著哭,壹大壹小兩個男人對著楚悅抹眼淚,使她有些無奈。
再加上羅白前在羅府雖然身份尊貴,卻沒有什麽人心疼他,親娘死得早又死得慘,嫡母趙氏不疼他,妻子董氏每次在他病發的時候都立刻避開他,口中還冷諷他是“色膽包天,自作自受”。大老爺和老太太對羅白前的病也束手無策,把希望全寄托在第壹神醫老太爺的身上,可偏偏老太爺羅脈通已經三年雲遊未歸了,先後派出去幾波近百人明察暗訪的在各地尋找,至今沒有消息傳來,連老太爺是生是死都沒個準信。
所以,楚悅對患有“人格分裂癥”的羅白前生出壹點同情,就對他的病格外上了點心,三年來壹直風雨無阻的悄悄為他瞧病。不過她基本不在他正常狀態下露面,只有“小和尚”齊川冒頭的時候,她才以大姐姐的姿態出現,在與他的攀談中了解他的病況。
走到了其錄園的後門,楚悅伏在門框上聽了片刻,以確定裏面沒有閑雜人等,可她卻聽見了壹句驚人的話——
“王爺,楚悅這女人實在很古怪,妳真打算娶她?”
封好了經脈之後,她湊著壹陣風吹過,樹葉發出大量的沙沙聲的時候,小心翼翼的腳不沾地的直直飄進壹叢灌木之中。這樣高難度的動作,她過去連像這樣壹半的程度都做不到,今天卻近乎完美地在樹葉沙沙聲結束之前完成了。雖然她剛收用了壹大票來自舟逝的真氣,又閉關煉化了幾天,不過與其說是她的實力提升了,倒不如說是環境激發了她的潛能。
她痛恨朱權的同時,又非常地忌憚他,她真的很想知道,朱權對她的秘密究竟了解多少,又打算拿她怎麽樣。
上次跟朱權的心腹假風揚舟逝打聽,卻沒打聽著多少有用的信息,舟逝只是反復述說著朱權的深情,把他形容成壹個她做鬼都不相信的癡情子。她只能說壹句,除非如今的朱權不是朱權了,否則朱權不會愛任要人,他就是壹個野心家和陰謀家,所做的任要事都散發著陰謀詭計的味道,她隔著十裏地就能聞得到。
楚悅運功於雙耳,耳力變得前所未有的好,清晰地聽到裏面傳來了三個人的呼吸心跳聲。對於方才的那句問話,楚悅沒聽到朱權做出回答,略有失望的同時,她繼續屏息,側耳凝聽。
壹陣茶水傾倒的嘩嘩聲過後,壹個陌生男子的聲音響起,那聲音溫朗而有磁性,而且就是方才問“王爺,楚悅這女人實在很古怪,妳真打算娶她”的那道聲音。楚悅仔細辨認,這聲音不屬於羅白前、舟逝或者朱權,是壹個她從未聽過的陌生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