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衣回憶道:“戲班子……好像是薊老夫人請到府裏去的吧,至於唱了什麽戲目,槐花就沒提起了,她來得急走得更急,就是專門來向小姐妳求助的。她說,她瞧著大師姐雖則壹直昏睡不醒,倒也沒什麽大毛病,肚裏的孩子也安分,可是,如今不安分的人,壹個是府外的馬神婆,另壹個就是府裏的薊老夫人!”
楚悅略有不解:“怪哉,那太善聯合了珍珠姐的前夫鬧事,無非為了敲詐銀子,那薊老夫人就算看不慣珍珠姐的出身,也沒有要害她的理由啊。”
蟬衣為楚悅洗好了背,又拔下簪子,打散她的發髻,用寬齒的梳子給她梳洗頭發。
關於太善的事,蟬衣提起來就上火:“師父從我這裏騙走了三十多兩銀子,哪怕做個茶水小買賣,後半生都有著落了,可她又跑去騙人。我猜著,她早就聽說大師姐成了知州夫人,所以壹早就跟大師姐的前夫約好了等待時機,上門敲詐,只是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接上頭的。怪只怪大師姐當年那壹場官司打得太招搖,鎮江和揚州這邊沒有不知道的,唉,如今再說這些也太晚了,聽槐花的口氣是,現在連盧知州和大師姐他們之間都產生了點誤會,槐花很怕這兩個人會出什麽問題,讓外人得了逞。”
這時,外間門上傳來了敲門聲,楚悅蹲進水中,示意蟬衣去應門。蟬衣放下淋灑間的簾子走出去,開門後跟外面的人壹通滴滴咕咕,少頃,她回來說:“老太太那邊遣人來說,家裏將有貴客臨門,對方已下了帖子,說今天不來就明天來,讓小姐妳也做好準備,等家裏設宴的時候去陪個座。我問了來報信的人貴客是誰,可她說她也不知,只是看到老太太臉上樂呵呵的,仿佛出了什麽喜事壹般。”
楚悅暫時也懶得考慮更多,只說:“希望不是今天來客,我今天只想睡覺。”忽而想到什麽,多問了壹句,“對了,那個殊琴呢?關家二公子來沒來過咱們桃夭院?”
“殊琴?哦,差點忘了跟妳匯報了,”蟬衣掩口笑道,“昨晚關二公子突然跑進咱們院裏來,四下找著什麽,然後看到了林子裏正在收集落花的殊琴,上去抱起她就親……親嘴……我和我旁邊站的幾個人都驚呆了,等我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手拉手的離開了。”
楚悅揚眉:“殊琴走掉了?她什麽話都沒留下?”
蟬衣點頭:“因為小姐妳曾說過,那殊琴在咱們院子裏是個特別的人,不用她幹任要活兒,而且去留自由,放任自流,所以我也沒上去問,就那麽幹看著他們二人離開了,而且我瞧著,那兩個人眼神中還有點兒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意思。奇怪啊,殊琴什麽時候跟關二公子好上的?往日那個關二公子來桃夭院,找的可都是小姐妳啊。”
楚悅嗤笑道:“聽妳的形容,他們倆就是苦戀多年卻不能相見的牛郎織女,而我大約就是阻礙他們在壹起的王母娘娘,要不是我今晚成了關墨眼中的‘死人’,他還把他的女人和孩子放在我院子裏養著呢,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更奇的事還有呢,”蟬衣接著方才的話說,“盧知州不是帶了馬神婆和幾個道士道姑,去大師姐房裏跳大神嗎?盧知州被薊老夫人攔著不讓進,於是馬神婆和道士道姑自發跑到大師姐床前跳了壹通,等他們走了之後,大師姐居然立馬睜開了眼睛,全身發抖地跟槐花說,那些道士道姑中有她從前的丈夫、小叔子和小姑子,說完就又睡過去了。小姐妳看,他們那些人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變裝後跑到大師姐的跟前?大師姐的前夫來找她,盧知州會不會因此跟她鬧什麽矛盾?”
楚悅的肌膚已浸泡成粉紅色,又滌了幾下長發,她就踩著臺階上來,披上壹件寢衣向內室走去。往繡榻上壹坐,她邊輕擦發梢的水,邊質疑道:“當年的‘告夫案’就是盧知州本人審理的,珍珠姐跟她前夫的情況,盧知州也是壹清二楚的,如果他介意,從壹開始就不會娶珍珠姐了。為什麽不選擇相信他呢?珍珠姐和槐花應該第壹時間喊來盧知州,把那幾個跳梁小醜給扣押下來呀。”
蟬衣用力地搖了兩下頭說:“問題就是現在家裏多出了個薊老夫人,讓大師姐三緘其口啊,當初盧知州怕老家的姑母和其他遠親有什麽不好的說辭,就沒跟他們提到大師姐曾嫁過人的事,只說她是個商人之女,殷實之家的小姐。而且大師姐瞞著薊老夫人只是壹方面,另壹方面,薊老夫人有個十六歲的女兒,也就是盧知州的表妹,閨名櫻桃,這位櫻桃小姐也跟著她娘住進了盧府,反正是跟盧知州有點牽扯不清的意思,讓大師姐心中起了疙瘩。加上這壹個月來,她心中壹直都有點憋氣,有什麽事漸漸也不愛跟盧知州商量了,不少話都只跟槐花壹個人說,槐花也無力給她出什麽好主意。”
楚悅臥倒在繡榻上半瞇了眼,頭發未幹是不宜躺下的,不過這個姿勢可以讓她更好地思考。
當初看到盧知州對珍珠姐的深情,不在段曉樓對自己的那份心意之下,她還以為似盧知州那樣癡愚的人是永遠不會改變心意的。跟青兒壹起撮合了他們之後,這兩人神仙眷侶壹般的逍遙日子,讓她和青兒都看到了希望,覺得世間自有真情在,堅貞的愛情可以沖破世俗的阻礙,開出別樣美的壹樹花藤。可是沒想到,這樣完美的壹對伴侶,這樣的不渝真情,也在現實生活的壹地雞毛中低下了高貴的頭。
珍珠姐昔年第壹次嫁人後的遭遇,跟自己母親上壹世在青州被要阜壹家陷害的經歷幾乎是壹模壹樣的,都是夫家為了奪走她們價值不菲的嫁妝,而設了局陷害她們。不同的是,母親被鬥得體無完膚,傷痕累累的豎起了白旗,而珍珠姐卻是壹個有智慧的女子,雖然她讀書不多,卻能在滿腹冤屈的時候不平則鳴,堂堂正正地拿回了她應得的東西,也讓她前夫壹家的醜陋嘴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楚悅心道,她上壹世在道觀聽聞珍珠姐的告夫經歷,當時還未覺得怎樣,可是幾年之後,等母親也遇上了同樣的事卻變得那樣慘,自己就忍不住在心中把珍珠姐假想成母親,想著要是母親是珍珠姐那樣的人該有多好,很多的不幸都可以避免。要是自己有壹個珍珠姐那樣性子的母親,或許從小到大都能在母親的蔭庇之下長大吧,那種堅強的慈母的愛,是她壹生中最向往的東西。所以她才會那般欣賞珍珠姐,把她樹為偶像和明燈。
而珍珠姐的堅強也博得了盧知州的欣賞和愛慕,當初,珍珠姐意識到他們兩人之間的差距,或許也意識到了倘若兩人真的在壹起,可能就會出現今日這樣的問題,因此她選擇了逃避。她逃避追求者,盧知州求而不得,愛慕不止沒被澆滅,反而燒成了更熾烈的執念,年近三十都不娶妻妾不生子,只是壹心壹意地尋找著壹個他夢中的女子。
或許是他的誠意打動了上天,讓他們這麽不容易的又遇上了,這麽曲折的做了夫妻。難道是人性使然,得到之後就會變得不珍惜了麽,連犟牛脾氣的盧知州都不能免俗,有了珍珠姐,有了他和她二人的家,還想有個十六歲的表妹。
楚悅嘆口氣,緩緩閉上眼睛,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珍珠姐今年是三十二歲,正好是那位櫻桃小姐的兩倍啊。盧知州錯過了她最好的年華。